那些给死者化妆的女人

殡葬师，是指为死者整修面容和身体，尽可能还原成死者生前的模样，并且提供一些殡葬礼仪服务的人。

在很多文化中，都有悠久的殡葬仪式和遗体处理传统，尤其是在传统文化影响深远的东亚国家里面。

行业的特殊性导致殡葬业以前一直将女性排除在外，但在韩国，这一现象却在悄然发生改变。

 “即使我死了，我也不想让男人触碰、清洗我的身体”

近年来，随着人们对性别角色观念的转变，以及越来越多的人倾向由女性来处理去世女性的身体，接受殡葬师培训的韩国女性人数正在增多。

       图/nypost.com

韩国乙支大学防腐学教授Lee Jong-woo说，在21世纪初，韩国只有约1/3的殡葬师学生是女性，但如今女学生已经占到了班级人数的60%左右。

殡葬公司也表示，他们收到了更多需要女性殡葬师的要求。

对女性殡葬师的需求增多，离不开女性集体意识的觉醒。

一方面，韩国民众要求打击针对女性的性暴力犯罪的呼声越来越高。偷拍、色情报复、色情勒索等恶劣事件频发，引发了韩国女性的集体愤怒和抗议。

社会环境的恶劣，导致很多女性无法接受自己死去后让男人来清洗、装扮自己的身体。

今年19岁的Park Se-jung已经学习殡葬指导两年了，她说：“（练习时）即使我穿得很多，但当异性同学触碰到我的身体时，我也依旧感到不舒服”，“我很确定，即使我死了，也不想让他们触碰、清洗、装扮我的身体。我下定决心，我应该是那个向那些女性好好道别的人。”

       2020年11月2日，Park Se-jung被安放在一个模拟棺材里。

图/路透社

此外，韩国的自杀率是发达国家中最高的。

2019年，韩国每10万人中有24.6人自杀，有超过4000名女性自杀，包括女艺人崔雪莉、具荷拉。韩国就业信息处表示，每年有超过13万名女性死亡，他们预估对女性殡葬师人数的需求将进一步上升。

已经从业7年的殡葬师Park Bo-ram说：

“大多去世的年轻人都是自杀，特别是如果是自杀的女性，由我们（女性）来处理遗体的话，死者的家属会更舒服”，“我记得一个自杀的学生，十几岁，是独生女……清洗、装扮完遗体后，我看到她大腿上有很多自残的痕迹，但她的家人都不知道。”

她回忆说，即使是处在悲伤的情绪中，女孩的父母依然非常感激，是一位女入殓师处理了女儿的遗体。

    在首尔一家医疗中心的殡仪馆里，Park Bo-ram正在清理一具尸体。

图/The japen times

数据与评估专家艾利森·斯科特·普鲁特在其论文《性别职业中的情绪劳动: 女性殡葬承办人的工作》中提到，殡葬师是一项涉及了大量情绪劳动的工作。而在社会中拥有更少资源与权利的女性，更擅长将情感转化为一种可销售的商品。

这也使得女性的耐心、细致，成为殡葬行业中自己的独特优势。

“希望做一个能让亲属好好送别的入殓师”

日本一档综艺节目《可以跟着去你家吗》，曾经偶遇到一个22岁的女殡葬师，她在同为入殓师的母亲的影响下，也做起了入殓师的工作。

在介绍自己工作的时候，她向主持人展示了自己使用的一些殡葬工具，还提到很多给遗体化妆时的小技巧。

比如，可以通过海绵让死者拥有一个微笑的表情，在颧骨和嘴角处上腮红会更显气色，服装要根据季节和家属的要求、信仰特别搭配等等。

甚至，她还会给遗体按摩，像对待活人一样对待遗体。

新华网也曾采访过八宝山殡仪馆的几个女殡葬师，其中一个工作人员说，自己每天要为五六具遗体整容，几年下来接触的遗体已经近万具。

整容的时间也没有标准，短的20多分钟，长的甚至要好几天。

除了自然死亡的遗体，她们也会遇到高空坠楼、火灾、溺亡、刀砍而亡，甚至是被肢解的遗体。

拉直躯体、重塑复型、遗体化妆等，几乎是她们每天都要重复的动作。

     殡葬师曲杰准备为遗体进行化妆。

图/新浪图片

但是对工作认真负责的她们，同时也扛起了巨大的工作压力：

老人还没入殓，子女就开始因为家产打架；

辛苦给遗体整容化妆，却被家属嫌弃化得一点也不像；

还有家属毫不顾忌地指着她们，教育自己的孩子“不好好学习，将来你就做这种工作！”

几位女殡葬师从不给自己化妆，她们每天的工作就是面对无数的哭声，听了也跟着哭。

如果说工作的压力还有办法排解，那她们面临的社会偏见和刻板印象，却像洪水一样冲击着她们，让她们无处躲藏。

“你怎么敢用摸死人的手给我做饭”

作为一个行业，殡葬是直接和死亡打交道的。

在情感上，大多数人在心底都恐惧死亡，进而认为这份和死亡相关的工作“不洁净”，会本能地避免和从业者接触、交往，怕“触霉头”“不吉利”。

计划毕业后去殡仪馆工作的Shin Hwa-jin说，一位女殡葬师说她婆婆不理解她的工作，曾经严厉地问她“你怎么敢用摸死人的手给我做饭”。

这种刻板偏见，也导致殡葬行业形成了很多不成文的规定，比如不参加亲友的婚喜寿宴、不主动告知职业、不握手不递名片、初一不去别人家拜年等等。

        图/《入殓师》

而本就处于弱势的女性，身处这一行业，受到的偏见影响更甚。

19世纪之前，在严格的礼仪观念之下，女人和孩子的尸体不允许被男人处理，于是女性自然成了处理尸体的最佳人选。

西方从事这一行业的女性，通常被称为“裹尸布女人”，她们收集、清洗尸体，给尸体穿上衣服。

虽然和男人一样做着繁重的工作，但她们在殡葬业的发展中是完全被忽视的。

后来美国内战爆发，成千上万的军人客死异乡，他们的家人要求政府对尸体进行防腐处理，然后把他们带回家，防腐剂开始应用于丧葬行业。

    战时的尸体防腐谷仓

图/yesmagazine

也是在这一时期，女性开始被排挤出了殡葬业。当时很多行业期刊声称女性不接触科学，不具备从事殡葬工作的知识储备和身体要求。

直到一位西班牙护士靠自己的努力成为知名的防腐剂先驱，证明了女性有从事学术研究和社会实践的能力，才打破了殡葬业男性主导的局面。

在她的鼓舞之下，越来越多的女人开始参加培训，获得了工作执照，从事尸体的防腐工作。

加上六十年代初第二波妇女解放运动的发展，人们普遍意识到了各行各业对女性的不平等和偏见，很多行业开始顺应潮流，接受女性，殡葬行业就是其中之一。

根据美国殡葬服务教育委员会的统计数据，在殡葬相关的项目中，近年来参与的女性已经占到了56.9%。

殡葬业女性力量的出现，不代表她们承受的隐形的道德压力和社会偏见不存在了，只是敢于站出来挑战的女性越来越多了。

    美国作家凯特琳 · 道蒂在她开设的殡仪馆。

图/dilettantearmy

电影《入殓师》里有一句台词：“死并非生的对立面，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。”

殡葬师表面上看是为死者服务，实际上是在用另一种形式宽慰生者。

无论用的工具多么华丽，化的妆容多么精致，人死了就不会有任何感觉，但对生者来说，这是最后一次，能表达自己的珍惜与爱的机会。

这一折射着人性温情的职业，应得到更多的尊重和理解。

殡葬业不易，从事殡葬业的女性更不易，希望有越来越多人能消除偏见和刻板印象，尊重女性作为一个职业人员的付出和贡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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